在某些不涉及大本的事上,陈平安选择信任崔东山,比如选择枯骨女鬼石柔作为占据杜懋遗蜕的人选,再就是这次。
在距离那辆车不足五十步后,陈平安缓缓而行,已经能够清晰看到那个站在车夫后的年轻公哥。
正是此人,利用朱鹿的仰慕之心和少女思,再抛一个帮父女二人脱离贱籍、为她争取诰命夫人的诱饵,使得朱鹿当年在那条廊中,语笑嫣然地向陈平安走来,双手负后,皆是杀机。
那是陈平安生平第一次离开骊珠天后,比之前在小镇与正山搬山老猿命悬一线的对峙,更能受到人心的细微与险恶。
“陈平安,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?”李宝箴站在老车夫后,微笑着打招呼,“忘了介绍自己,我叫李宝箴,是李希圣的弟弟,李宝瓶的哥哥。”
陈平安站定,问:“如果你今晚死在这里,会后悔吗?”
李宝箴:“肯定要悔青。”
陈平安笑:“是后悔事不够小心吧?”
李宝箴仿佛破罐破摔,坦诚:“对啊,一离开龙泉郡福禄街和咱们大骊王朝,就觉得可以天任鸟飞了,太不明智。陈平安你一前一后,教了我两次人事的宝贵理,事不过三,以后你走你的关,我过我的独木桥,如何?”
朱敛抬起手臂,双掌手心挲,跃跃试,微笑:“那个驾车老儿,虽是远游境武夫,但老完全可以应付。少爷,好歹是一个境界的,到时候若是老一个不小心,没能收住手,可别见怪。”
老车夫神炙,死死盯住朱敛,青鸾、庆山和云霄三国,以及周边那些小国,江湖浅,加之又有职责所在,自己不好擅自远游,白白糟蹋了纯粹武夫第八境的称呼,今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,岂能错过,只是后还有个坏李宝箴,以及车厢的柳先生,让他难免束手束脚,于是他问:“对付这名扈从就够呛。李大人,你有没有锦妙计可以授我?既能护住你不死,又能由着我痛快打一架?”
李宝箴苦笑:“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。我那些锦妙计,只害人,不自救。”
车夫站起,冷笑:“那就是空空如也?算计来算计去,瞧着让人缭,结果就这么息。”
李宝箴笑:“那就劳烦你今夜多力,给我赢得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。”
老车夫为宝瓶洲武第一人,实力,肩上担自然就重,所以不至于因为厌恶李宝箴这个人就落井石,一走了之。
车微颤,李宝箴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,老车夫已经掠而去,直扑陈平安。小路两边的芦苇向陈平安和朱敛那边倒去。
朱敛习惯佝偻着向前数步,形快若奔雷,伸一掌,接住老车夫拳罡激、袖鼓胀的迅猛一拳。
朱敛向后倒去,刚好与陈平安并肩而立,老车夫则借势向后飘落在地。
路两侧芦苇又哗啦一向左右两侧倒去,簌簌作响,在原本万籁寂静的夜幕中,极为刺耳。
李宝箴看到那些四散的拳罡气,飘到纹丝不动的陈平安前之际,如一阵斜风细雨遇到了一把油纸伞,滴不沾撑伞人。
李宝箴颤抖了一。不愧是最低武五境的家伙。这个泥瓶巷小杂,离开骊珠天之后,看来际遇不错啊。
李宝箴有些遗憾,难自己当初应该走走修行的路?
不到十八岁的五境巅峰纯粹武夫,搁在武夫辈的大骊王朝,恐怕都当得起“天才”二字了吧?
难不成骊珠天破碎坠后的那磅礴武运,都给这家伙独占了去?不对啊,藩王宋镜、李二,再加上郑大风,三人瓜分,最多留残羹冷炙才是。
朱敛抖了抖手腕,笑呵呵:“这位大兄弟,你拳有些啊。咋的,还跟我客气上了?怕一拳打死我没得玩?不用不用,尽拳,往死里打,我这人糙厚最挨揍。大兄弟要是再这么藏着掖着,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!”
话音刚落,朱敛如山野猿猴,一蹿而去,速度之快,好似仙师使用了缩地千里的方寸,眨之间就来到老车夫前,还以颜,同样是一拳直直而去。
李宝箴力有限,只看到朱敛那一拳,之后双方对峙,在一小地方礼尚往来,看得他。
李宝箴很快就觉得耳朵难受,咽了唾沫,这才稍稍好受些。
老车夫一声轻喝,双手连粘带打,将那朱敛一把摔向芦苇,他自己则一步后撤,重重踩地,另外一只脚轻轻提起,稳住形。
如果不是担心后那个李宝箴,老车夫自然可以拳更为酣畅。
朱敛形在空中舒展,单脚踩在一纤细的芦苇上,左摇右晃了几,微笑:“大兄弟,看来你跻第八境这么多年,走得不顺遂啊,登之路,是用爬的吧?”
老车夫讥笑:“这话说早了吧?”
朱敛走在一丛丛芦苇端,如蜻蜓,随着骨越发伸展,发黄豆崩裂般的一连串声响,嘿嘿笑:“不早不早,我这是担心咱哥俩真要玩命,你到时候来不及留遗言。听说天底的八境武夫,还是比较稀罕的,你要是这么暴毙而亡,我会兔死狐悲伤其类,趁着我家少爷没嫌弃你碍,赶跟你唠唠嗑。”
老车夫默不作声。
车厢柳清风想要起,陈平安腰间养剑葫一抹白虹乍现,疾速画弧,毫无阻滞地穿透车,悬停在柳清风眉心。柳清风笑着坐回原位。
李宝箴一只藏在袖中的手,刚刚有所动作,一抹幽绿剑光一闪而逝,刺破他袖,随后将一张符箓钉后车上。
那张金符箓,极其奇怪,竟是正反两面都书写了丹书符文,不但如此,符箓中央,正反各自绘有一尊黑甲、白甲神将。竟是一张在浩然天早已失传的日夜游神真符。
李宝箴叹了气,对老车夫说:“收手吧,不用打了。我李宝箴束手待毙便是了。”
朱敛火急火燎:“别啊,大兄弟,咱们打咱们的,不耽误我家少爷跟你家主的正事。”
老车夫,向朱敛一掠而去。
陈平安走到车旁边,李宝箴坐在车上,摆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。
陈平安却是望向车帘那边:“本来以为是书上讲的‘明之家,鬼瞰其室’。原来是书上的另外一句话。”
车厢柳清风说:“福祸无门,惟人自召?”
陈平安不再开说话。
大理小理,读书人其实都懂。尤其是柳清风这样自幼饱读诗书,并且在官场上历练过的世族俊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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