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喝完,随手丢了空酒壶,摇摇晃晃站起,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胳膊,问:“可还有酒?”
陈平安笑:“还有,却所剩不多。”
那人兴采烈:“走,去那破烂衙署,我给你写字,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,只要酒够!”
笃宜翻了个白。读书人的骨气呢?
曾掖则有些开心,难得见着心这么舒畅的陈先生。
到了衙署,读书人一把推开书桌上的杂书籍,让书童取来宣纸摊开,在一旁磨墨,陈平安把一壶酒放在读书人手边。
墙上,皆是酒醒后读书人自己都认不全的狂草书。
读书人喝过了酒,打着酒嗝,问:“说吧,想要我这疯癫写什么?送给哪位识货的将相公卿?算了,我不想知,你想写什么不算数,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。”
落纸生云烟,满堂惊风雨。
读书人果真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,往往一笔写成无数字,看得曾掖总觉得这笔买卖,亏了。
最后,酒量不错、酒品不算好的读书人,写了十数幅大小不一的字帖,然后彻底醉死过去,倒地不起。
陈平安总计去了五壶井仙人酿、老龙城桂酿和书简湖乌啼酒。
之所以能喝这么多,不是因为读书人真的海量,而是喝小半壶,洒掉大半壶,落在心疼不已的笃宜中,真是暴殄天。
陈平安收好了一幅幅字帖,离开衙署。
三人牵离去,笃宜忍不住问:“字好,我看得来,可是真有那么好吗?这些仙酿,可值不少雪钱,折算成银,一幅草书字帖,真能值几千上万两银?”
陈平安得了字帖,开怀不已,就像自己喝多了酒,言之凿凿:“你们不信?那就等着吧。将来哪天你们再来这里,这条街肯定已经名动四方,千百年后,哪怕那个读书人去世了,可是整座县城都会跟着沾光,被后世牢记。”
三骑缓缓离开这座小县城。
这会儿,县城老百姓都还只将那个书癫县尉当作笑话看待,却不知后世的书法大家,无数的文人墨客,会何等羡慕他们能够有幸亲见那人的风采。
今年中秋,梅釉国还算家家亲人团圆。只是石毫国那边,就难说了。
明年中秋,梅釉国说不定就是如今石毫国的惨淡光景。
山野之中多怪。又一年秋去冬来。
在陈平安即将走完梅釉国之际,又该返回书简湖的时候,有一天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峻岭,凭借着众力,看到一座崖上竟然倒挂着一破布褴褛的老猿,浑被铁链缠绕。应到陈平安的视线,老猿一脸狰狞,龇牙咧嘴,虽未咆哮嘶吼,可是那暴戾气息,让人惊心动魄。
老猿附近,还有一座人工开凿来的石窟。当陈平安望去之时,那边有人站起,与陈平安对视,是一位面容枯槁的年轻僧人,向陈平安双手合十,默默行礼。
陈平安也学着僧人低合十,默默还礼。
笃宜好奇问:“怎么了?”
陈平安摇摇,没有说话。
直到走那片山脉,陈平安才说:“有僧以大毅力,在那边降服一自己心显化的桀骜心猿。”
笃宜啧啧称奇:“竟然能够显化心,这位僧人,岂不是位地仙?”
陈平安,:“是一位世外人。”
石窟那边,年轻僧人盘坐回蒲团,突然又站起,一步跨石窟,御风而行,接着凌空虚蹈,与那逐渐安静来的老猿对视,后者神当中,是那般复杂,忧愤,仇恨,祈求,怜悯,讥笑,不一而足。
僧人转望去,似乎有些疑惑不解。为何自己的心猿,今日会如此异常?
它先前遇见了御剑或是御风而过的地仙修士,从来都不曾多看一。
年轻僧人若有所悟,一抹微笑,再次低合十,佛唱一声,然后返回石窟,继续枯坐。
难得在一家仙家客栈落脚榻。
笃宜后仰倒在柔被褥上,满脸陶醉。吃得住苦,也要享得起福啊。
曾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,独自在屋修行。
陈平安与仙家客栈要了一份仙家邸报。梅釉国朝堂之上,也开始争吵,不过吵的不是该不该阻挡大骊蛮,而是如何死守疆土。
要知,这还是在石毫国京城早已被破的险峻形势之,梅釉国君臣的决定。
而那座混不堪的石毫国朝廷,终于迎来了新的皇帝陛,正是有“贤王”誉的藩王韩靖灵。黄鹤之父,没有在沙场上折损一兵一卒的边关大将,一举成为石毫国武将之首。黄鹤作为新帝韩靖灵的患难之,一样得到敕封,一跃成为礼侍郎。父同朝,又有一大拨黄氏弟,得以犬升天,共同把持朝政,风光无限。
石毫国从京城到地方,坦然赴死的文官武将,络绎不绝,哪怕不过是往家门张贴别国门神这小事,仍是不愿去。
其中一些不愿被自家老爷害死的家族孙,偷偷摸摸去贴上了大骊袁、曹两姓老祖的门神挂像。还有一些心狠的,脆就将家主捆绑起来,免得家主跑去撕掉门神,还要大骂他们是不肖孙,愧对先祖。
众生百态,甘苦自知。
这份妙笔生的仙家邸报上,那些被当作茶余饭后谈资乐来写的琐碎小事,真正落在那些门上,就是一桩桩生死大事,一场场破家徙的惨事。
书简湖比起一座不太起的石毫国,更加翻天覆地,更加动人心魄。
今年秋开始,苏山开始“秋后算账”。
以粒粟、黄鹂、青冢、天姥等岛屿为首的书简湖山,纷纷向大骊宋氏投诚,愿意一半家底,以及那本意义重大的祖师堂谱牒。
苏山在池城范氏府邸,设宴席,不过仅是以他的名义,派遣了一位不过是从三品的麾武将,以及几位从各地军伍当中调而的随军修士,负责面款待群雄。
苏山竟是连这面,都不乐意给那些乖乖依附的书简湖地蛇。
对此陈平安倒是没有半意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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