脑袋,笑:“一边凉快去。”
然后陈平安从怀中取一张拓碑而来的纸张,轻轻抖开,问:“这上面,有没有不认识的字?有没有想学的?”
有个少年闷闷:“不认识的字,多了去了,学这些有什么用,特没劲。不想听这些,你继续说那个故事,不然我就走了。”
对于识文断字,陋巷大的孩,确实并不太兴趣,新鲜劲儿一过去,很难久。
识字一事,在剑气城,不是没有用,对于那些可以成为剑修的幸运儿,当然有用。可是在这边大街小巷的贫寒人家,也就是个解闷的事儿。如果不是为了想要知一本本小人书上那些画像人到底说了些什么,其实所有人都觉得跟那些歪歪斜斜的石碑文字,从小到大再到老到死,双方一直你不认识我,我不认识你,没什么关系。
陈平安笑:“不急。我今天只与你们解一字,说完之后,便继续说故事。”
陈平安拿起膝盖上的竹枝,在泥地上写一个字:稳。
陈平安笑问:“谁认识?”
有人说。
然后陈平安扬起手中那青翠滴、隐约有灵气萦绕的竹枝,说:“今天谁能帮我解字,我就送给他这竹枝。当然,必须解得好,比如至少要告诉我,为何这个‘稳’字,明明是不快的意思,偏偏带个着急的‘急’字,难不是相互矛盾吗?莫不是当初圣人造字,打瞌睡了,才迷迷糊糊,为咱们瞎编这么个字?”
一大帮孩,大瞪小,瞪。能够认它是“稳”字,就已经很了不起了,谁还晓得这个嘛。
一个鬼鬼祟祟藏在众人当中的小姑娘,轻声:“未来师父,我晓得意思。”
陈平安摇笑:“不行,你从小读书,你来解字,对其他人不公平。”
郭竹酒有些馋师父手里的那竹枝,这要是被她得了,回到自家大街那边,那还不威风死她?小姑娘有些懊恼,恨恨:“早知就不读书了。”
众人发现郭竹酒后,有意无意,挪了脚步,疏远了她。不单单是畏惧和羡慕,还有自卑,以及与自卑往往相邻而居的自尊。
孤零零蹲在原地的小姑娘,毫无觉,对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枚抄手小砚台碰泥地也无所谓。
一个眉清目秀却衣衫打着补丁的贫苦少年,鼓起勇气,微微涨红了脸,指着陈平安前地上的那个字,言语颤抖,轻声:“禾急为稳,禾苗其实得快,却得缓慢。我家灵犀巷,有块小石碑,上面有‘稻秕稃相聚,富埒帝王侯’的说法,我问过叠嶂,她说知意思,但是也没见过什么稻秕稃。我觉得这个‘稳’字,有那以禾为本、急为表的意思,就像你和叠嶂新开的酒铺,挣钱快,但是钱慢,就有了家底,叠嶂就可以买更大的宅。”
陈平安对这个少年早就看在里,是听故事、说文解字最认真最上心的一个。少年也是当初翻修街面的匠人学徒之一。
但是陈平安却发现少年魄孱弱,不但已经失去了练拳的最佳时机,而且确实先天不适合习武,这还与赵树不太一样,不是说不可以学拳,但是很难有所成就,至少三境之苦,就熬不过。
陈平安还不死心,与宁姚问过之后,宁姚远远看了少年,摇,少年没有练剑的资质,第一步都跨不过去,此事不成,万事皆休,求不来。陈平安这才作罢。
兴许不是少年真正多识字,只是从小孤苦,家无余,无所事事,总要什么,若是不钱,就能让自己变得稍稍与同龄人不一样些,寒酸少年就会格外用心。
陈平安笑着,:“张嘉贞,你解‘稳’字,对了大半,所以竹枝送你了。”
陈平安递过竹枝,没想到陈平安竟然知自己姓名的少年,彻底涨红了脸,慌慌张张,使劲摇:“我不要这个。”
陈平安收回了竹枝,笑问:“怎么,想学拳?”
张嘉贞还是摇,:“会耽误工。”
陈平安笑:“有真正的一技之,才是最要的立之本,不然很难过上好日,到时候怨天尤人,就会有理,觉得人好都是个错,这就要糟心了。”
少年似懂非懂,哪怕在附近街巷的同龄人当中,数他识文断字最多,可是真正学问,岂会知?但陈平安这些言语,到底不是圣贤理,就只是些浅的家里短,张嘉贞到底还是可以听一些,比如陈平安会认可他打工挣钱,养活自己,这让少年心安许多。
能够被人认可,哪怕是一,对于张嘉贞这样的少年来说,可能就不是什么小事了。
那个捧着陶罐的小孩,嚷嚷:“我可不要当砖瓦匠!没息,讨到了媳妇,也不会好看!”
陈平安伸手住边孩的脑袋,轻轻晃动起来,笑:“就你志向远,行了吧?你回家的时候,问问你爹,你娘亲得好不好看?你要是敢问,有这英雄气魄,我单独给你说个神怪故事,这笔买卖,不?”
“我不是?故事你常说,又跑不掉。但是我娘亲一发火,我爹只会让我上去挨揍。”那孩举起陶罐,气呼呼,“陈平安,到底要不要教我拳法?有钱不挣,你是傻吗?”
陈平安笑:“今天说完了后半段故事,我教你们一浅拳法,人人可学。不过话说在前边,这拳法,很没意思,学了,也肯定没息,至多就是冬天雪,稍稍觉得不冷些。”
孩“哦”了一声,觉得也行,不学白不学,于是抱陶罐。
陈平安对那孩笑呵呵:“钱罐还不拿来?”
孩问:“骗孩钱,陈平安你好意思?你这样的手,真够丢人的。我也就是不跟你学拳,不然以后成了手,绝不像你这样。”
小板凳四周,笑声四起。
哪怕是张嘉贞这些岁数较大的少年,也羡慕那个孩的胆大包天,敢这么跟陈平安说话。
陈平安继续说完那个既有鬼怪作祟也有修之人降妖除的山故事,然后站起,将竹枝放在小板凳上,孩们也纷纷让空地,看着那个青衫男,缓缓六步走桩。
陈平安站定,笑:“学会了吗?”
郭竹酒目不转睛,绝拳法,宗师风范!
那个捧着钱罐的孩愣愣:“完啦?”
陈平安:“不然?”
孩轻轻放陶罐,站起,就是一通张牙舞爪的招,气吁吁收拳后,孩怒:“这才是你先前打赢那么多小剑仙的拳法,陈平安!你糊谁呢?一步步走路,还慢死个人,我都替你着急!”
陈平安指了指地上那个字,笑:“忘了?”
陈平安再走了一遍六步走桩,依旧缓慢,悠悠拳,边走边说:“一切拳法功夫,都从稳中求来。有朝一日,拳法大成,这一拳再递……”
走桩最后一拳,陈平安停步,倾斜向上,拳朝天幕,孩们一个个瞪大睛,望向天空。
陈平安已经悄悄收了拳,拎起竹枝和板凳,准备打回府了。
那孩呆呆问:“这一拳打去,也没个雷声?”
其余人也都纷纷,觉得半不过瘾。
陈平安笑:“我又没真正拳。”
气氛便有些尴尬了。
郭竹酒气沉丹田,大声喊:“轰隆隆!”
陈平安伸手捂额,是有些丢人现,不过不能伤了小姑娘的心,便昧着良心挤笑脸,朝那小姑娘伸大拇指。
其余大小孩们,都面面相觑。散了散了,没劲,还是等一回的故事吧。
陈平安喊了声“张嘉贞”,少年一雾,来到陈平安边,惴惴不安。对于少年而言,这个名叫陈平安的男人,是一位……天上人。
陈平安缓缓而行,手腕拧转,偷偷取一枚竹叶,给张嘉贞,轻声:“送你的,平常可以佩在,与那拳桩一样,都无用,不是我故意考校你什么,事实就是如此,但是只要你愿意学拳,每天多走几遍,再有这小小竹叶,能帮你略微抵御风寒。上就要雪了,酷寒时节,有这两样,工得轻松些。”
张嘉贞攥竹叶,沉默片刻,问:“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习武和练剑?”
陈平安:“是的。”
少年眶泛红,低不言语。
陈平安望向前方,:“小小年纪,就能够对自己负责,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。张嘉贞,你不要看轻自己。”
少年抬起。
陈平安笑:“嘉贞这个名字,是你自己在看的那么多碑文中撷取的二字?”
少年,:“爹娘走得早,爷爷不识字,前些年,就一直只有小名。”
陈平安转说:“嘉为好,贞为定,是一个很好的名字。剑气城的日,不太好,这是你完全没办法的事,那就只能认命,但是怎么过日,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。以后会不会变得更好,不好说,可能会更难熬,可能你以后手艺娴熟了,会多挣些钱,成了街坊邻居都敬重的匠人。”
说到这里,陈平安转笑:“但是至少,我以后与其他人说山故事的时候,可能会跟人提起,剑气城灵犀巷,有一个名叫张嘉贞的匠人,手艺之外,兴许别无了,但是打小就喜看碑文,识文断字,不输读书人。”
从到尾,郭竹酒都没说话,就是在张嘉贞走后,她抬起,看着一年半后就是自己师父的男人,瞪大睛,充满了期待。
只见陈平安掐指一算,然后说:“收徒一事,还是需要一年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