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阙峰青虎宫这艘渡船,在到达宝瓶洲老龙城之前,还需要停靠三座渡口,最北一座正是桐叶宗山门外的常春渡,四季如春。
只是陈平安如今只想着安稳到达老龙城,其间三座渡口,加在一起停留了将近一旬光阴。陈平安始终不许裴钱下船去渡口店铺晃荡,黑炭丫头只能搬了条凳子在观景台,眼巴巴望着三座渡口熙熙攘攘的繁荣风光,偶尔魏羡会过来陪裴钱聊会儿天。
不过虽未下船,陈平安却请了这艘渡船的青虎宫长老管事,帮着购买了许多物品,魏羡等四人都给了一份单子,一起交予管事。
魏羡要了些各地风土人情的书,卢白象买了一把人间王朝从宫中流出的御制古琴,隋右边没提要求,仍是孑然一身唯剑足矣的架势。朱敛倒是给了一大串书单,结果陈平安光看纸上的书名,就头皮发麻,打死不乐意交给渡船管事了,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,直接就让朱敛收回去,说是仙家渡口不卖这些书,到了老龙城让他自己去市坊书肆搜罗,朱敛扼腕痛惜,只得作罢。
陈平安除了练习撼山拳走、立、睡三桩,那部《剑术正经》所记载的剑术也没落下,反正两者可以一起练习,再就是钻研那道仙家口诀,虽然口诀极其上乘,可是世间炼器,最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空有一身好手艺而无从下手。飞剑初一和十五,因为不是陈平安自己炼成的本命飞剑,所以只需养剑即可,又有“姜壶”这枚养剑葫芦,已经不能更加省心省力了,可一旦自己炼化本命物,所需天材地宝的数量和价值,那真是令人咋舌,品秩越高,越是无底洞。
那位观道观观主,让卢白象捎给自己的那句“花钱如流水”,除了调侃之外,也是个颠扑不破的大事实。
如今长生桥建成了大半,府门大开,迎接八方来客,越是身处灵气盎然的洞天福地,陈平安就越危险,所以在清境山临近天阙峰的石拱桥上,陈平安才会摔跟头。当时他还无法完全驾驭法袍金醴,去阻挡那股灵气的铁骑洪流,灵气与体内一口武夫纯粹真气相冲,才会失控。
法袍金醴能够收纳、转化的灵气再多,终究也有个瓶颈,一旦金醴蓄水饱满,任由灵气冲入各大气府窍穴,就该轮到陈平安的武道境界下跌了。
现在的问题,就在于炼化第一座洞府的法宝,到底选哪一件。若是选择五行之水,会相对简单,因为玉简上,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就是以炼水作为例子,阐述祈雨碑文蕴含的大道,讲解过大致的炼水所需材料,其中着重提及了“水精”这关键一物。凝聚了水运精华之宝物,皆可为水精,只是品秩悬殊,河伯坐镇的河水,跟上古龙宫坐镇的江渎之水,应运而生的水精材宝,天壤之别。
可以说,用什么品秩的水精来“炼水”,会直接决定陈平安五行之水本命物的品秩高低。
渡船悬空停靠常春渡旁,裴钱在观景台站在凳子上望着渡口那边,眼馋得很,惆怅得很。
陈平安这会儿坐在桌旁,对着桌上那方可爱可亲的水字印,也愁。更愁的是,当陈平安深入了解了“可炼万物”的那门法诀后,据他猜测,一旦炼化水字印为本命物,那么每次盖章,帮助世间有缘的水神提升水运,就极有可能会让陈平安伤及本命元气;好处就是原本钤印一次就会消耗一部分神通的水字印,不再有沦为寻常印章的担忧。所以陈平安打定主意,五行之水,就是炼化这方水字印了!
涉及本命物,由于不是寻常的炼化为虚而已,那么接下来必须拥有一只炼物的丹鼎。这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,购买不易,得去找肯卖的仙家,找到了之后,又想购买到好的,说容易也容易,说不容易更是难如登天,就看陈平安兜里有多少神仙钱了。
老子现在没几个钱了!陈平安满脸愤愤不平。
谷雨钱已经一枚不剩,如今没了骊珠洞天,意味着天底下就再无新的金精铜钱出现,每用一枚世间就少一枚,而破庙一役,陈平安一下子就用掉了两枚。
如果不是隋右边,而是魏羡三个糙爷们,陈平安真想把他们拎出来揍一顿。
裴钱扛着凳子返回屋内,坐在陈平安身边,担忧问道:“咋了?咱们钱不够花了?”
无心之言,却恰好一语中的。
陈平安看了眼裴钱,这丫头安慰人的本事,到底是跟谁学的?
裴钱以为陈平安开始嫌弃自己是个赔钱货,吓得不轻,泫然欲泣,皱着那张黝黑小脸,悲悲切切道:“别把我从船上扔下去啊,我以后每天不嚷嚷着吃鱼吃肉了,一碗白米饭加三筷子腌菜,就可以打发我了!”
陈平安笑道:“跟你吃多吃少没关系。你这会儿是长个子的年龄,多吃几碗饭能花多少钱。”
裴钱一抹脸,瞬间笑容灿烂,道:“到了老龙城,咱们有落脚地吗?如果有的话,就可以少花点冤枉钱喽。”
陈平安点头道:“有的,我有个朋友在那边,还算比较有钱。不过事先说好,人家大方是人家的事情,不是你胡乱伸手要东西的理由。”
裴钱病恹恹的,有气无力道:“知道了。”
她还以为又能碰到个姚近之这样的家伙呢,送东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,还会求着她收下,关键是陈平安还无法拒绝。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该刺姚近之那句话了。有一次头戴帷帽的姚近之私底下跟裴钱闲聊,说话间摘下帷帽,皮肤白嫩白嫩的,让裴钱自惭形秽得很。后来忘记聊到了什么事情,裴钱就笑呵呵拍了一记暗藏刀子的马屁,道:“近之姐姐你长得这么美,想得美也是应该的。”姚近之也未生气,只是笑着伸出纤嫩如青葱的手指,轻轻点了点裴钱额头。
日复一日,从初冬时节就这样到了冬至,渡船已经离开了桐叶洲版图,位于两洲之间的海上。等到停靠老龙城海外孤岛那座渡口,估计已是冬末时分。
其间卢白象看陈平安在屋内枯燥走桩,问道:“这拳架很普通,为何如此坚持?”
陈平安回了一句“立身之本,不在多高”。
卢白象若有所思。
等到卢白象离开屋子,裴钱小声询问陈平安是啥个意思,陈平安就笑着说想不出多高明的言语,随便糊弄一下,下棋厉害的人都喜欢往复杂了想,把裴钱乐得不行。
这天陈平安坐在书房,毛笔拿了放放了拿,把坐在对面抄书的裴钱给看得比陈平安还着急。
陈平安最后站起身,离开屋子去找朱敛,回来的时候越发犹豫不决,最后只得收起纸笔。
裴钱很是纳闷。
之前让飞剑嗖一下带走的两封书信是写给大伏书院和太平山的,陈平安写得可都很快,那么这封信,是写给谁的呢?
陈平安来到观景台,练习剑炉立桩。
有人敲门,裴钱跑去开门,见了那人后,有模有样作揖道:“裴钱拜见青虎宫陆老神仙!”
老人笑着点头,心情舒畅了几分。
正是天阙峰的元婴地仙陆雍,陈平安赶紧过来相迎。
落座后,裴钱手脚麻利地倒了三杯茶水,先给陈平安,再给陆雍,当然没忘记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。
陆雍拐弯抹角、兜兜转转聊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场面话,陈平安便耐着性子,与天阙峰上这位风头被姜尚真碾压的陆地神仙,客气寒暄。
可别把地仙不当回事。陈平安走过大大小小的江湖,知道一位陆地神仙的分量,不会因为自己认识左右而能够在姜尚真面前不卑不亢,就可以对眼前这位青虎宫宫主心存轻视。能够坐镇一块风水宝地又拥有一座仙家渡口的老元婴修士,说句难听的,一旦撇开盘根错节的关系,铁了心要杀他陈平安,撑死了就是陆雍两三袖子的事情。
见这陈平安并未仗势凌人,陆雍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。
仗势的势,既是万里迢迢赶到天阙峰的玉璞境姜尚真,更是那个让姜氏家主有如此作为的幕后大佬。
陆雍喝过了两杯寡淡茶水,终于转入正题,道:“陈公子大驾光临天阙峰,是我青虎宫的幸事,我当时其实正好在炼一炉丹药,是道家的坐忘丹,此丹性情温和,最适合修士在打坐吐纳时服用,除了可以静心,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养神,尤其温补心窍。丹名坐忘,其实还有一个世俗说法,虽糙却准,就是吃了丹,坐着就已是修行,忘记原本的修行一事也无妨。”一聊起炼丹,陆雍就神采奕奕,跟站在姜尚真身旁时判若两人,“心是一身之主,百神之将帅。只是自古心难定,佛家就说心猿不定,意马四驰,故而修行一事,就有了‘灵山拴意马,玉府锁心猿’之说。我所炼的坐忘丹,极难炼成,就算侥幸炼成了,一炉可出丹十颗的材料,最多不过出三四颗而已。青虎宫出自我陆雍之手的坐忘丹,之所以还算受桐叶洲诸多地仙的欢迎,就在于其中有一妙,别家炼丹仙师不曾有,就是能够让修士心扉之上,如同养出山下百姓张贴大门上的两尊门神,庇护心关!”
陈平安由衷赞叹道:“养出门神在心扉之上,可谓神仙手笔了。”
陆雍很是受用,抚须而笑。他自然不是“正好”炼这炉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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