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握拳,轻轻放在膝盖上,问旁边的小姑娘:“前边我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吓到你?”
周米粒双臂环,冷哼:“咧,我又不是吓大的!”
陈平安嗯了一声:“敢给我吃一串栗暴的,确实胆不小。”
周米粒嘿嘿笑着。
陈平安问:“周米粒这个名字咋样?你是不知,我取名字是了名的好,人人伸大拇指。”
周米粒将信将疑,不过觉得有个名字总比只有一个姓氏好些。
陈平安从咫尺当中取一壶酒,揭了泥封,喝了一,:“以后我不在你边了,你一定要知一件事。恶人恶行,不全是那得凶神恶煞,瞧着很吓人的,滥杀无辜,一听就骨悚然的,更多的……就像那黄风谷的夜间风,我们行走无碍,就是觉得不自在,不好受。你将来一定要小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恶意。知了这些,不是要你去学坏人,而是你才会对人世间大大小小的善意更加珍惜,更加知它们的来之不易。”他伸手绕过后,指了指渡船二楼,“打个比方,除了那个撞了你还踢了你的坏人,你还要小心那个最早现在我跟前,连修士都不是的年轻伙计,对他的小心要远远多于那个卖给你邸报的事。更要小心那个老嬷嬷边的人,不是那个公哥,更不是那个年轻女,要多看看他们边更不起的人,可能就是某个站在最角落的人。你一定要小心那些不那么明显的恶意,一是聪明的坏人,藏得很,算计极远;一是蠢笨的坏人,他们有着自己都浑然不觉的本能。所以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想得更多,尽量让自己更聪明才行。所有能够被我们一看见、看穿的大,飞剑、拳法、法袍、城府、家世,都不是真正的大和凶险。”
周米粒使劲皱着小脸和眉。这一次她没有不懂装懂,而是真的想要听懂他在说什么。因为她知,他是为了她好。哪怕她仍然不太清楚,为什么为了她好就要说这些真的很难懂的事。
然后那个人伸手,轻轻在了她的脑袋上:“知你听不懂,可我就是忍不住要说。所以我希望你去我家乡,等大一些再去走江湖。大这事,你是一只大怪,又不是贫苦人家的孩,是不用太着急的。不要急,慢一些大。”
周米粒嗯了一声:“我都记住了……好吧,我不骗你,我其实只记住了大半。”
陈平安喝着酒:“前边这些都没记住也没关系,但是接来的几件事,一定不可以忘记。第一,我家乡是东宝瓶洲一个叫龙泉郡的地方,我有好些山,其中一座叫落魄山。我有一个开山大弟叫裴钱,你一定一定不要跟她说漏嘴了,说你敲过她师父的栗暴,而且还不止一两个。你不用怕她,就照我教你的,说我让你捎话,要她一定要好好抄书读书,就够了。”说到这里,陈平安收回手,摇晃着酒壶,微笑,“可以再加上一句,就说师父想念她的。第二件事,我还有个学生叫崔东山,如果遇到了他,觉得他脑好像比谁都,更不用怕他,他敢欺负你,你就跟裴钱借一个小账本,记在上边,以后我帮你气。还有个老厨叫朱敛,你遇到了什么事都可以跟他说。落魄山还有很多人……算了,你到了龙泉郡,自己去认识他们好了。”
陈平安转过,轻轻喊了一声:“周米粒。”
周米粒正在忙着掰手指记事呢,听到他喊自己的新名字后,歪着看过来。
陈平安张大嘴,晃了晃脑袋。
周米粒翻了个白。学她什么,还学得不像。
陈平安仰一喝完壶中酒,抬手一抹嘴,哈哈大笑。
有些事没忍住,说给了小姑娘听。可有些心里话,却依旧留在了心中。
在刚离开家乡的时候,他会想不明白很多事,哪怕那个时候泥瓶巷的草鞋少年才刚刚练拳没多久,反而不会心神摇晃,只埋赶路。
后来大了一些,在去往倒悬山的时候,已经练拳将近一百万,可在一个叫蛟龙沟的地方,当他听到了那些念心声,会无比失望。
在书简湖,他是一个差死过好几次的人,都快可以跟一位金丹神仙掰手腕,却偏偏在命无忧的境中几乎绝望。
回到了家乡,去了东宝瓶洲中的江湖,如今又走到了北俱芦洲。
蔡金简、苻南华、正山搬山猿、截江真君刘志茂、蛟龙沟老蛟、藕福地丁婴、飞升境杜懋、柳岛刘老成、京观城承……走着走着,就走过了千山万。学了拳,练了剑,如今还成了修之人。
竺泉突然声提醒:“陈平安,我们差不多要离开了。小天地的光河滞留太久,凡夫俗会承受不住的。”
陈平安赶转,同时拍了拍边小姑娘的脑袋:“咱们这位哑湖大怪就托付给竺宗主帮忙送去龙泉郡角山渡了。”
周米粒扯了扯他的袖,满脸不安。
陈平安立即心领神会,伸一只手掌挡在嘴边,转过,弯腰轻声:“是一位玉璞境的神仙,很厉害的。”
周米粒也赶忙抬起手掌——她只知金丹、元婴地仙,不知什么听都没听过的玉璞境——压低嗓音问:“多厉害?有黄风老祖那么厉害吗?”
陈平安:“更厉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