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行。
关于阿良修改过的十八停,陈平安私底询问过宁姚,为何只教了这么些人。
宁姚神凝重,说阿良不是不想多教几人,而是不敢。
陈平安当时坐在凉亭,悚然惊醒,竟是破天荒直接吓了一冷汗——教得多了,整个蛮荒天年轻一辈的妖族剑修,都可以齐齐剑一筹!
宁姚望向陈平安,陈平安说:“我至今为止,只教了裴钱一人。”
宁姚:“那就没事。”
在那之后,陈平安就询问城池这边除了两本版刻书籍,还有没有一些散市井的剑仙笔札,无论是本土或是外乡剑修著作,不是写剑气城的厮杀见闻,还是游历蛮荒天的山游记,都可以。宁姚说这类闲杂书籍,宁府自收藏不多,藏书楼多是诸百家圣贤书,不过可以去城池北方的那座海市蜃楼,碰碰运气。
陈平安却犹豫起来。
那座集市,很古怪,其脚,是名副其实的海市蜃楼,却久凝聚不散,成为实质,琼楼玉宇,气派恢宏,宛如仙家府邸,将近四十余座各建筑,能够容纳数千人。城池本戒备森严,对于外乡人而言,不易,浩然天与剑气城有久贸易的商大贾,都在那边买卖,奇巧件、古董珍玩、法宝重,应有尽有。那座海市蜃楼每百年会虚化,在那边居住的修士,就需要撤一次,人皆,等到海市蜃楼重新自行凝聚为实,再搬其中。
宁姚曾经就在那边遭遇一场刺杀,白嬷嬷也是在那场刺杀中从十境武夫跌为山巅境。纯粹武夫跌境并不像练气士那么常见,由此可见,当年那场偷袭,何等险峻且惨烈。
陈平安没有答应宁姚一起去往那边,只是打算让人帮着搜集书籍,钱而已,不然辛苦挣钱图什么。
如果不说手段尽的搏杀,只谈修行快慢,陈平安哪怕不跟宁姚比较,只与叠嶂、陈三秋他们几个比较,还是会由衷地自愧不如。有一次晏琢在演武场上,说要“代师传艺”,传授给小姑娘郭竹酒那绝世拳法。陈平安蹲在一旁,不理睬一大一小的瞎胡闹,只是抬瞥了陈三秋与董画符在凉亭的炼气气象,以生桥作为大小两座天地的桥梁,灵气转之快,让他目不暇接。他便有些揪心,总觉得自己每天在那边呼吐纳,都对不住斩龙崖这块风宝地。
宁姚站在一旁,安:“你生桥尚未完全搭建,他们两个又是金丹境修士,你才会觉得差距极大。如今你的三件本命,字印、宝瓶洲五岳土壤和木胎神像,品秩够好,已经有了小天地大格局的形。等你凑足五件本命,五行相依相辅,也可以跟他们一样。要知哪怕是在剑气城,绝大多数地仙境剑修,都没有这么复杂的丹室。”
陈平安笑:“剑修,有一把足够好的本命剑,就行了,又不需要这么多本命支撑。”
宁姚说:“我这不是与你说些宽言语吗?”
陈平安笑:“心领了。”
陈平安记起一事,问:“叠嶂每天忙着铺生意,当真不会耽搁她修行?”
宁姚摇:“不会,除了五境跻府境,以及跻金丹境,是在宁府,叠嶂其余破境,全靠自己。每经历过一场战场上的磨砺,叠嶂就能极快破境,她是一个天生适合大规模厮杀的天才。上次她与董画符切磋,你其实没有看到全,等真正上了战场,与叠嶂并肩作战,你就会明白,叠嶂为何会被陈三秋他们当作生死之。除我之外,陈三秋每次大战落幕,都要询问晏胖和董黑炭,看清叠嶂的后脑勺了没有,到底不?”
宁姚说:“故而董、陈两家辈,对于不太好的叠嶂,其实一直都刮目相看,尤其是陈家那边,还有意让一名年轻俊彦娶叠嶂。陈三秋的那个兄都答应了,只是叠嶂自己没答应。董爷爷愿意为太徽剑宗剑仙黄童送行,选在叠嶂的铺,与你无关,只与叠嶂救过董黑炭的命有关。叠嶂曾经说过一句话:‘若我必死,无须救我。’董爷爷特别欣赏。”
宁姚笑:“这些事,我没有跟叠嶂多说,她心思细腻,总会多想,我怕她分心,她对于那些战功彪炳的前辈剑仙,太过仰慕,过犹不及。先前在店铺,你应该也察觉到了,不是左右,还是董爷爷,或是韩槐、郦采他们,叠嶂见到了,都会很张。”
陈平安,:“确实发现了,你要是答应,回我可以与她聊聊。关于此事,我比较有心得。”
宁姚盯住陈平安,问:“这有什么不答应的,还是说,你觉得我很不近人?”
陈平安伸双手,住宁姚的脸颊,笑:“怎么可能呢?”
一直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晏胖一个不慎,被学了他拳脚武艺的小姑娘一砸在面门上,还浑然不觉,给郭竹酒使。小姑娘转一瞧,倒冷气,师父恁大胆,果然是艺人胆大!自己更是聪明绝运气好,此次拜师学艺,稳赚不赔!
宁姚站着不动,任由那家伙双指住两边脸颊,:“本事这么大,去芥小天地,陪你练练手?”
陈平安赶收手,然后一手负后,一手摊开手掌伸向演武场,微笑:“请。”
宁姚一挑眉,掠演武场靠近南边的那芥天地,飘然站定,轻轻拧转手腕。
陈平安跑了个没影。
宁姚也没追他,只是祭飞剑,在芥天地中闲信步,连练剑都算不上,只是久未让自飞剑见天日罢了。
修行一事,对于宁姚而已,实在不值一提。
郭竹酒怔怔:“审时度势,能伸能屈,吾师真乃大丈夫也。”
晏琢问:“绿端,我教你拳法,你教我这功夫,如何?”
小姑娘学那青衫剑客师父当初在大街一役,对敌之前,摆一手握拳在前,一手负后的潇洒姿势,摇:“你心不诚,资质更差。”
晏琢有蒙。
宁姚招手:“绿端,过来挨打。”
郭竹酒嚷了一句“好嘞”,然后就开始跑路,好歹是个中五境剑修,御风逃遁不难,就是不如未来师父那般行云罢了。
弟不如师,无须羞愧。只可惜被宁姚伸手一抓,以火候刚好的一阵细密剑气,裹挟郭竹酒,将其随随便便拽到自己边。
郭竹酒一个踉跄站定,轻喝一声,双手合掌,然后十指缠掐诀,喃喃:“天灵灵地灵灵,宁瞧不见,打了也不疼!”
晏琢双手捂住脸,狠狠搓起来,自言自语:“要我收绿端这弟,我宁肯拜她为师。”
郭竹酒若是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,那也太小觑宁姚了。
最后,小姑娘鼻青脸、蹦蹦地离开宁府。门的时候,她还问宁要不要吃糕,并且拍脯保证,自己就是走路不睛,摔跤摔的,结果莫名其妙又被宁抓住小脑袋,往大门上一顿撞。
有些乎乎的郭竹酒,独自一人离开那座学拳圣地,可怜兮兮地走在大街上。她摸了摸脸,满手心的鼻血,然后随便抹在上。小姑娘仰起脑袋,慢慢向前走,心想,练拳真是不容易的,可这是好事哇,天底哪有随便就能学会的绝世拳法?等自己学到了七八成功力,宁就算了,师娘为大,师父未必愿意偏袒自己,那就忍她一忍,可是董不得那个嫁不去的老姑娘,以后走夜路,就得悠着喽。
腰间悬挂一枚明晃晃碧绿抄手砚的小姑娘,一直仰看着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,轻轻,今儿是个好日。
这天陈平安与宁姚一起散步去往叠嶂的酒铺。
以往两人炼气,各有休歇时辰,不一定凑得到一起,往往是陈平安独自去往叠嶂酒铺。今天宁姚明明是中断了修行,有意与陈平安同行。
陈平安也没多想。
路过那些生意远远不如自己铺兴隆的大街酒肆,陈平安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楹联横批,与宁姚轻声说:“字写得都不如我,意思更差远了,对吧?”
宁姚说:“有家大酒楼,请了儒家圣人的一个记名弟,是个书院君,亲笔手书了楹联横批。”
陈平安笑:“这只是学去一的拙劣生意经罢了,不成事的。我敢打赌,酒楼生意不变差,那边掌柜就要烧香了,休想酒客领。在这边大大小小的酒家七十余家,人人卖酒,浩然天产的仙家酒酿百余,想喝什么酒都不难,可归结底,卖的是什么?”
宁姚问:“是什么?”
陈平安笑着不说话,继续打量四周那些好似羞羞赧赧小娘的楹联容。
宁姚说:“不说拉倒。”
陈平安赶说:“当然是要那些买酒之人,饮我酒者,不是剑仙胜似剑仙,是剑仙更胜剑仙。小铺,陋酒桌板凳无拘束,小小酒杯大天地,所以叠嶂说挣了钱,就要更换酒桌椅凳,学那大酒楼折腾得崭新鲜亮,这就万万不成。晏胖提议用他自己的私房钱伙,拿记在他名一间生意不济的大绸缎铺,也被我直接拒绝了。一来会坏了风,白白折损了如今酒铺的独有风采;再者,咱们这座城池不算小了,数万人,算它半数是女,会卖不绫罗绸缎?所以我打算与晏胖说说,别继续添钱伙我们店铺,我们反而要钱伙他的绸缎铺。在这里,真正愿意掏钱的,除了喜饮酒的剑修,就是最喜为悦己者容的女了。绸缎铺的新楹联,我都打好腹稿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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