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平安言又止,最终还是把一些言语咽回肚。他本想跟她开门见山说一些事,例如:“若是曹晴朗在这里,只要他愿意学,我可以大大方方教他拳法,一心一意教他剑术。曹晴朗就算是想要成为修之人,我都可以帮他。谷雨钱、法宝,只要我有的,都可以一样一样、就班地送给他。但是你,哪怕你有习武的天赋,我却是连撼山拳的六步走桩都不愿意让你多看一。”
八抬大轿上,一条白如莲藕的手臂轻轻掀起刺绣的帘。新娘凤冠霞帔,红盖,不见容颜。她透过红纱望向外边的老妪,老妪躬了躬,微笑:“小,可是有事吩咐?”
在泥瓶巷,或者说在当年自己懵懂无知的骊珠天,就像她在南苑国京城,那危机四伏,不在什么山神怪和仙人修士,而是在一日三餐,在贫穷困苦,在一次偶染风寒,在冬日严寒。离开了骊珠天,就像她离开了藕福地,天地更加宽阔,但是更多无法想象的危险也接踵而来,风雨更大,一个人说死就死。
可又有一个但是。自己记得起爹娘的善良,后来又牢牢记住了姚老的寥寥几句言语。她呢?好像没有人教过她一些对的事。可自己如今教了她不少,她不还是这般没心没肺,禀难移?
陈平安当然不愿意把裴钱带在边,是老人行将她丢藕福地,如果可以选择,他更愿意带走曹晴朗。如果秋愿意卸担,陈平安更愿意带着秋来看看浩然天的风景,而不是什么魏羡、朱敛。
陆抬曾经说过,不近恶,不知善。
糯嗓音透过红纱传:“还要多久才能停轿府?”
婢女嫣然而笑,姗姗离去,飘起一阵阵袅袅香风。
虽未理睬小女孩,但是陈平安没来由想起了自己,细细推敲琢磨,才发现自己跟她其实没什么两样。
陈平安有烦。当年带着李宝瓶、李槐和林守一去大隋,后来又多崔东山、于禄和谢谢,陈平安都没有这么郁闷过。
裴钱想到今夜还有那些脏东西经过,就没敢拒绝陈平安,犹犹豫豫回到帐篷,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浅浅睡去。陈平安想了想,还是在她帐篷外边悄悄张贴了一张静心符。
陈平安笑着拱手相谢:“在这里恭贺府君大喜。”
陈平安收起了钓竿,裴钱托着腮帮问:“怎么不钓鱼啦,还没有鱼儿上钩呢,鱼汤可好喝啦,鱼也好吃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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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钱喜新厌旧,上的衣裳鞋只要旧了破了,就转开始希冀着天上掉一份新的。对于别人的施舍,她从不觉得难为,甚至会祈求别人的恩赏,而不知激。陈平安对于当初泥瓶巷街坊的每一份怜悯和帮助,至今难忘,一笔一笔记在心,对于偿还恩更是小心翼翼,唯恐过犹不及,害了别人家的淳朴家风和风气数。
两人境相似,但是行事风格大不一样。
裴钱惫懒,不知上,喜撒谎,为了活去,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,而且对于如何活去这个难题,她选了一条看似最轻松、其实远来看并不轻松的捷径。她心对于一切好的事充满了敌意,只要是她得不到的,就宁可毁掉。
裴钱对这个给予她恶意的世界报复以自己最大的恶意,她擅察言观,能锐知别人的善恶,但是这份难得的老天爷赏饭吃的技能被她用来欺负更弱小之人、谄媚更大之人。所以,很少讨厌一个人的陈平安,是真的讨厌裴钱。只不过现在陈平安与她朝夕相就开始看着她,再来回看自己。
裴钱小声:“可以不学吗?我每天还要背书和练字呢,怕学不好你教的东西。”
陈平安摇笑:“委实是不敢叨扰府君大人,还望姑娘代我谢过府上嬷嬷的盛邀请。”
陈平安想起了那次阿良的现。之后一路相伴,他是不是也这么看着自己,光就像自己现在看着裴钱,或是当时在院里看着曹晴朗?
陈平安突然问她:“想学钓鱼吗?”
她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寻常女,数年前与那“微服私访”郡城的府君偶遇,一见钟。只是想要被一位山神明媒正娶,世之会有损她的德和府君的功德。她痴心于他,尽孝三年,在府君
陈平安突然站起。远一个手持灯笼的婢女,穿石榴裙,脚不踩地飘而来,见到了陈平安后,施了一个万福,柔声笑:“这位贵人,我家府君今日大喜,方才嬷嬷让婢来捎话给贵人,有无兴致参加今夜喜宴?贵人且宽心,我家府君大人素来以公正严明著称于世,贵人赴宴,非但不会折损丝毫寿,还会有礼相赠。”
在大环境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的前提,明明读书识字、学会雅言官话是生存必需,可裴钱始终不愿意付自己的努力。陈平安很难想象,如果自己跟她更换份和位置,她会怎么选择。心无比憎恶和嫉妒宋集薪,表面上却依附这个有钱的邻居?睁睁看着刘羡被人打死?每天以欺负顾璨为乐?在龙窑跟所有人一样,尽挖苦那个娘娘腔?讨好齐先生、阿良、文圣老秀才?
约莫一个时辰后,以八抬大轿迎娶新娘的队伍闹闹原路返回,比起之前声势更涨,后边跟随了许多假扮“娘家人”的山野怪,添个闹而已,有些已经幻化人形,还有一些依然以真行走山野,其中就有一只通漆黑的蜘蛛,大如磨盘,还有两只在林间疾走如飞的魁梧猿猴,以及一个满脸血污穿葬时衣裳的女鬼。它们见到了在溪畔翻书看的陈平安,蠢蠢动。只是队伍中有不少鬼差压阵,才打消了这些苗。
陈平安笑:“不想学就不学,回去睡觉吧。如果没有意外,等还会有迎亲队伍返回,带着新娘去见山神府君,你到时候记得装睡就行了。明天起,包裹和钓竿都给你来负责。”
老妪听闻陈平安不愿赴宴后,一笑置之,只是可惜这个年轻人错过了一桩天大福缘。自家府君是了名的手大方,所有赴宴对象今夜都可以喝上一杯兰酿,带走一小截千年参。别人是挤破脑袋也要来府上庆祝,这家伙倒好,还不知稀罕。罢了,总不好拿刀架在人家脖上,求着人家收礼。
婢女并未生气,婉约而笑:“那婢就祝愿公一路顺风,方圆八百里,有任何麻烦,公都可以报上我家府君‘金璜’的名号,可保旅途顺遂。”
所以姚老说得太对了,世间善缘和机会,无非是自己一双手抓得住和抓不住,小的都会从指间漏掉,哪来的本事去争更大的?
即使这样的一个“陈平安”,依然在光河中有幸遇上了他们,其结果也无非是一次次肩而过,萍相逢罢了。
武夫罡气,只有劲和气力大小之分,并无本质区别。巧劲,一切功夫只在细微。而且陈平安故意拣选了一纤细竹竿,溪涧潭钓鱼还好,若是到了大江大河,钓七八斤以上的大鱼,在较劲过程当中,只要稍不注意,鱼线就容易绷断,钓竿甚至会折断。这很像当年烧瓷拉坯,陈平安喜这熟悉的觉。
藕福地,秋一直在担心俞真意成为他们最恶痛绝的那谪仙人。
裴钱不知惜福,稍稍有了些铜钱,第一时间就是大手大脚去。而陈平安对于每一份来之不易的盈余都会小心翼翼呵护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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