劫难,只要人不死,心便不崩溃。以心境观己,哪怕镜面裂一丝丝,难持镜看镜之人,就要当真认为自己面目全非?不至于。
陈平安曾经害怕自己成为山上人,就像害怕自己和顾璨会变成当年最厌恶的人。例如当年在泥瓶巷差打死刘羡的人,更早一些那个一脚踹在顾璨肚上的醉汉,以及后来的苻南华、搬山猿,再后来的刘志茂、姜尚真。陈平安甚至会害怕观观老观主的脉络学说,被自己一次次用来权衡世事人心之后,最终会在某一天,悄然覆盖住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说而不自知。
可事实上,当脚踏实地,一步步走来,世间理,三教百家,其实从来不可怕,可怕的是,自己拎不清却自认已经“知”。
真正睁,便见光明。陈平安在山巅闭酣睡之后再睁,不但想到了这句话,而且还被他认认真真刻在了竹简上。
陈平安在竹简上记录了繁多的诗词语句,可是自己所悟的言语,并且会被自己郑重其事地刻在竹简上的,屈指可数。
陈平安离开了那座五“山祠”,去了一座关隘。
剑气如虹,如铁骑叩关,一般,气势汹汹,却始终无法攻破那座不可摧的城池。这就是剑气十八停的最后一关隘。
陈平安站在铁骑与关隘对峙的一侧山巅,盘而坐,托着腮帮,沉默许久。
起后又去了两座“剑冢”,分别是初一和十五的炼化之地。
两把现世后在人中袖珍小巧的飞剑,在陈平安两座气府当中,大如山峰,倒悬停在两座大且平整的山坪之上,剑尖则抵在斩龙台显化而成的石坪之上,火星四溅,整座气府都是火光四溅如雨的壮阔景象。哪怕陈平安早已领略过这幅画面,可每看一次,依旧还会心神摇曳。可以想象一,两把飞剑离开气府小天地之后,重归浩然大天,若亦是这般气象,与自己对敌之人,将是何受?
陈平安心神离开磨剑,收起念,退小天地。
其实还有一仿佛心湖之畔结茅的修之地没有去,只不过见与不见,没有区别。因为都是自己,哪怕不用神念照,陈平安都一清二楚。
睁开后,陈平安轻轻吐一浊气,然后继续闭,以吐纳之法缓缓炼化府山祠中的灵气。
很快就已是拂晓时分,陈平安停灵气炼化,走桩一个时辰后,结账离开了客栈。
鹿韭郡无仙家客栈,芙蕖国也无大的仙家门派,虽非大源王朝的藩属国,但是芙蕖国历代皇帝将相,朝野上,皆仰慕大源王朝的文脉统,近乎痴迷崇拜。不谈国力,只说这一,其实有类似早年的大骊文坛,几乎所有读书人,都瞪大睛死死盯着卢氏王朝和大隋的德文章、文豪诗篇,边自家人学问得再好,若无这两座士林的评价认可,依旧是文章鄙、治学低劣。卢氏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狂士曾言,他就算用脚丫夹笔写来的诗文,也比大骊蛮用心的文章要好。后来听说那个在卢氏王朝京城年年买醉不得志的狂士,遇上了大骊宋镜麾铁骑的蹄和刀,经历,无人知晓,反正最后此人摇一变,成了大骊官的驻守文官之一,后来去了大骊京城翰林院,负责编修卢氏前朝史书,亲笔撰写了忠臣传和佞臣传,并将自己放在了佞臣传的压轴篇,然后人们都说他悬梁自尽了。
有人说是国师崔瀺厌恶此人,在此人写完两传后,便偷偷鸩杀了他,然后伪装成悬梁。也有人说这个一辈都没能在卢氏王朝当官的狂士,成了大骊蛮的史官后,每写一篇忠臣传都要在桌上摆上一壶好酒,且只会在夜间提笔,边写边饮酒,经常三更半夜呼壮哉,佞臣传则皆在白天撰写,说是要让这些臣贼曝晒在青天白日之,然后每写一篇佞臣传,此人就会呕血一次,他会将血吐在空杯中,最后聚拢成了一坛悔恨酒,所以既不是悬梁,也不是鸩杀,是郁郁而终。
芙蕖国的邻国有一个仙家渡,专门有一条航线直达龙天,渡船会经过大渎沿途绝大多数山形胜,且多有停留,以便乘客游山玩,探幽访胜。这条航线其实本就是一条游览路线,仙家财的来往买卖,反而其次。如果没有崇玄署云霄和杨凝的那层关系,龙天是必须要去的,陈平安还会走一趟这座生财有的著名天。
龙天是三家持有,除了大源王朝崇玄署杨家之外,女剑仙郦采的浮萍剑湖,也是其一。照理说,浮萍剑湖就是他陈平安游历龙天的一张重要护符,肯定可以免去许多意外。但是一事香火一,能省则省,照家乡小镇风俗,像那年夜饭与正月初一的酒菜,余着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