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平安便双手放膝,目视前方,缓缓:“三月,此谓发陈,天地俱生,万以荣。夜卧早起,广步于,被发缓行,以使志生……”
围绕在那条板凳和那个人边的孩们,没人听得懂在说些什么,但是愿意安安静静听他轻声背诵去。
于剑气城偏远街巷,就像多一座也无真正夫、也无真正蒙童的小学塾。
秋去冬来,光悠悠。
如果不是一抬就能远远看到南边剑气城的廓,陈平安都要误以为自己在白纸福地,或是喝过了黄粱福地的忘忧酒。
哪怕陈平安修行勤勉,每天都没有懈怠,甚至可以说是很忙碌,可他依旧觉得这不成事,于是请了白嬷嬷帮着喂拳。不承想白嬷嬷如何都不愿死力,至多是传授未来姑爷一些拳架招式。陈平安只好在意犹未尽的练拳之外,喊了纳兰爷爷去那芥小天地的演武场,除了借此熟悉一位玉璞境剑修的飞剑杀力外,同时跟这位从仙人境跌落的“刺客”,略学习隐匿潜行之法。但许多涉及修行本的妙手段,如“白昼近如夜行”,必须是剑修才能习得,这让陈平安有些遗憾。
除了修行之外,一得闲,陈平安还是尽量每天都去酒铺那边看看,每次都要待上个把时辰,也不怎么帮忙卖酒,就是跟一帮大孩厮混在一起,继续当他的说书先生,最多就是再当当那教字先生和背书夫,不涉及任何学问传授。
虽说陈平安当了甩手掌柜,但是大掌柜叠嶂也没怨言,因为铺真正的生财手段,都是陈二掌柜提纲掣领,叠嶂说到底不过是掏了些本钱,了些死气力而已。何况酒铺顺顺利利开业大吉后,样还是多,比如挂了那副楹联之后,又多了崭新的横批:“饮我酒者可破境。”
大街之上的酒楼酒肆掌柜们,都快崩溃了,被抢走不少生意不说,关键是自家明摆着已经输了气势啊,这就导致剑气城的卖酒之地,几乎开始挂楹联和悬横批。
只是看来看去,许多酒鬼剑修,最后总觉得还是叠嶂铺的韵味最佳,或者说最不要脸。
在几乎所有酒铺都开始依葫芦画瓢之后,这间铺又开始用新手段。
店铺里挂满了一堆平安无事牌样式的小木牌,上面都是让叠嶂恳请前来喝酒的剑修,以剑气刻名字,留的墨宝,说是讨个好兆。
不照境界低,不会有之分,谁先写就先挂谁的木牌,正面一律写酒铺客人的名字,若是愿意,木牌背面还可以写,写什么就写什么,文字写多写少,酒铺都不。
如今已经在酒铺墙上挂了无事牌的酒客,光是上五境剑仙就有四位,有宝瓶洲风雪庙魏晋,剑气城本土剑仙魁,南婆娑洲剑仙元青蜀,还有在夜独自前来喝酒的剑气城玉璞境剑修陶文。原本四位剑仙都只是写了名字,后来是陈平安找机会逮住他们,非要他们在无事牌背面也写了字,不写总有法让他们写,看得一旁扭扭的叠嶂大开界,原来生意可以如此。
于是,魏晋刻了“为所困,剑不得”;独大髯、瞧着很犷的汉魁,写了“好月圆人寿”;风潇洒的元青蜀写了“此天当知我元青蜀是剑仙”;剑仙陶文最上,听说可以白喝一坛竹海天酒后,二话不说,便写了句“此地酒价廉,绝佳,若能赊账更好”。
最年轻一辈的天才剑修当中,就有包括庞元济、晏琢、陈三秋、董画符在十数人写了字,挂了牌。当然还有那个小姑娘郭竹酒,写了大名郭竹酒和小名绿端之外,还在背后偷偷写了“师父卖酒,徒弟买酒,师徒之谊,人肺腑,天地久”。
还有不少的地仙剑修,不过多是暂时抹不开面只留名不写其他。何况陈平安也没怎么照顾生意,叠嶂自己实在是不知如何开,后来陈平安觉得这样不行,便给了叠嶂几张字条,说是见着了顺的元婴境剑修,尤其是那些其实愿意留墨宝、只是不知该写些什么的,就可以在结账的时候,递过去其中一张。
于是一位格犷、不通文墨的元婴境老剑修,原本还在与掌柜叠嶂推托,摆一摆架,不承想在瞧见其中一张字条后立即变脸,让叠嶂速速取来无事木牌,以对敌大妖的认真姿态,偷偷照搬字条上的字句写了那诗句,走的时候,还多买了一壶最贵的青神山酒,故意压了剑气,一边酣畅饮酒,一边踉跄离去,嘴里翻来覆去咏的就是“才思涌现,亲笔撰写”的那篇诗词:“昔年风不足夸,百战往返几秋。痛饮过后醉枕剑,曾梦青神来倒酒。”
一夜过后,在剑气城的酒鬼赌当中,这名莫名其妙就会写诗了的元婴境剑修,名声大噪。不过据说这名剑修最后挨了一记不知从何而至的剑仙飞剑,在病榻上躺了好几天。
还有个还算年轻的北俱芦洲元婴境剑修,也自称月饮酒,偶有所得,在无事牌上写了一句“人间一半剑仙是我友,天哪个娘不羞。我以醇酒洗我剑,谁人不说我风”。
酒铺的竹海天酒分三等,一枚雪钱一坛的,滋味最淡。更好一些的,一壶酒五枚雪钱。不过酒铺对外宣称,铺每一百壶酒当中,就会藏有一枚竹海天价值连城的竹叶。剑仙魏晋与小姑娘郭竹酒,都可以证明此话不假。
等青神山酒,得费十枚雪钱,还不一定能喝到,因为酒铺每天只卖一壶,卖了后,想喝的只能明儿再来。
一时间小酒铺人满为患,只不过闹劲过后,就不再有那众多剑修一起蹲地上喝酒和抢着买酒的光景,不过六张桌还是能坐满人。
叠嶂虽说已经很满意店铺的收,但是难免有些小小的失落。果然如陈平安所料,铺名气大了后,买酒就成了天大的难事,许多酒楼酒肆宁肯违约赔钱给叠嶂,也不愿意卖原浆酒,明摆着是要让她的店铺断了源。一旦有几次无酒卖,生意就会一直走坡路,昙一现的喧嚣,生意难以远。
叠嶂都看得到的近忧,那个甩手二掌柜当然只会更加清楚,但是陈平安却一直没有说什么,到了酒铺,要么与一些熟客聊几句,蹭酒喝,要么就是在街巷拐角当说书先生,跟孩们厮混在一起。叠嶂不愿事事麻烦陈平安,就只能自己寻思破局之法。
这天夜,陈平安与宁姚一起来到即将打烊的铺,铺里已经没有饮酒的客人。
叠嶂取来账簿,陈平安坐在一旁,掏一枚雪钱,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酒。掌柜喝酒,也得掏钱,这是规矩。
陈平安一边喝酒,一边仔细对账。
晏琢几个也早早约好了,过来一起喝酒,因为陈平安难得愿意请客。
陈平安跟宁姚坐一张凳上。晏琢一人独霸一张凳,董画符和陈三秋坐一起。
晏琢看着坐在那边仔细翻看账本的陈平安,再看了一旁坐着的叠嶂,忍不住问:“叠嶂,你不会觉得陈平安信不过你?”
陈平安会心一笑,也没抬言语,只是举起酒碗,抿了酒,就当是承认自己不地,所以自罚一。
叠嶂没好气:“什么七八糟的,买卖,不就得这么规规矩矩吗?本来就是朋友,才合伙的买卖,难不成明算账,就不是朋友了?谁还没个纰漏,到时候算谁的错?有了错说句没事没事,就好啊!就这么你没错我没错,稀里糊涂的,生意黄了,就全错了。”
晏琢委屈:“叠嶂,你也太偏心了,凭啥跟陈平安就是朋友合伙生意,我当年挨的打,不是白挨了?”
叠嶂笑:“我不是与你说过对不起了?”
晏琢有些幽怨,撇嘴:“当年听你说对不起,还兴来着,这会儿总觉得你诚意不够。”
陈平安翻过一页账本,打趣:“朋友有了新朋友,总是这么糟心。”
晏琢摆摆手,:“本不是这么回事。”
陈平安递过酒碗,与晏琢的碰了一,笑:“我是见你晏家大少爷膀大腰圆,都装着钱,结果次次抠抠搜搜买那最便宜的酒,豪气比一个绿端小姑娘都不如,就随念叨念叨你。”
叠嶂似乎有些犹豫,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:“晏琢,三秋,能不能与你们商量个事?”
晏琢有些疑惑,陈三秋似乎已经猜到,笑着:“可以商量的。”
晏琢睛一亮,:“是想拉我们俩伙?我就说嘛,你宅那些酒缸,我瞥过一,再掂量着这一天天的客人往来,就晓得这会儿卖得剩不几坛了。如今大小酒楼个个红,所以酒来源成了天大难题,对吧?这事好说,简单啊,都不用找三秋,他是个十指不沾的公哥,躺着享福的主,完全不懂这些,我不一样,家里好些生意我都有帮衬着,帮你拉些成本较低的原浆酒又有何难?放心,叠嶂,就照你说的,咱俩规矩走,我也不亏了自家生意太多,争取小赚一笔,帮你多挣些。”
叠嶂神复杂。
陈平安有些无奈,合起账本,笑:“叠嶂掌柜挣钱,有两开心:一是一枚枚神仙钱落袋为安,每天铺打烊,打算盘结账算收成;一是喜那挣钱不容易又偏偏能挣钱的觉。晏胖,你自己说说看,是不是这个理?你这么扛着一麻袋银往店铺搬的架势,估计叠嶂都不愿意打算盘了,晏胖你直接报个数不就完事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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