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王改制,以雷霆万钧之势颁出首道宪令,欲从屈景昭三氏头上动刀,却遭三氏冷遇。由于负责行令的令尹昭阳称病告老,宪令在颁行五日之后,郢都依旧是波澜不惊。
怀王震怒了,于第六日大朝之时授命左徒屈平代行令尹府事,旨曰:“盖因令尹昭阳罹患疾疫,旨令左徒屈平暂领令尹府一应事宜,节制百官属僚、郡县尹守,造宪定制,督察王命普施!大楚之内,无论何人,上至太子,下至隶农,但凡违抗王命者,左徒府有先斩后奏之权!”
这个权力是巨大的,文武百官面面相觑。
宣旨完毕,内尹步下王座,将旨令递给跪在王座前面接旨的屈平。
屈平接过旨令,谢过恩,怀王就退朝了。
若在往日,怀王前脚退朝,众臣后脚也就散了。这日不同,怀王走有两息辰光,朝堂上却无任何动静,只有无数道目光从不同的角度射向跪在王座前面、手捧王旨的左徒。
这辰光,屈平不再只是一般的左徒,而是代行令尹府事、有先斩后奏之权的代令尹左徒。
屈平感受到了这些如剑的目光。
屈平缓缓起身,转过身,立于殿中,两道目光扫出去,由左及右。
昭阳告病,不在其位。文臣打头的是太子芈横,其次是他屈平,再后是子启、彭君、上官靳尚。武将之中,排在首位的是两位上柱国,大楚左右司马,屈丐与景翠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屈平身上,包括太子芈横。按照王旨,即使太子的生死,这辰光也操在屈平手中。
所有的目光都与往日异常,齐刷刷地盯住屈平,好像他是一个怪物。
第一个走出去的是太子芈横,经过屈平时,没有向他祝贺。
再后是景翠与屈丐,脚步沉重。
射皋君起头,从席位上站起,过分夸张地拂动袖子拍打根本不需要拍打的灰土。众臣不约而同地站起来,殿堂里响起纷纷拂袖的啪啪声。
朝堂之上,没有一人向屈平贺喜。
朝臣们接踵而去,殿堂里空荡荡的,只剩下屈遥、景鲤与昭睢了。
景鲤、昭睢相视一眼,走过来,没有贺喜,只是目光复杂地盯住屈平,良久,轻叹一声,并肩走去。
空荡荡的朝堂里只有屈平与屈遥两个人了。
“阿哥,”屈遥朝屈平笑笑,拱手,“遥弟道贺了!”
“谢遥弟!”屈平回他个笑,扬一下王旨,纳入袖中,大步走出。
夜幕降临。
静谧的草庐里,屈平无心入睡,也不能入睡。他的几案两侧各堆一摞竹简,左侧是楚国的成文宪制,右侧是他需要参阅的列国律法。这些律法他已熟悉,摆在这儿不过是为不时之需。
屈平的面前,摆着一卷竹简,是他正待完成的系列宪令。
然而,此时此刻,屈平的心思根本不在宪令上。
屈平后晌就回来了,一直这样坐着。他的心显然很乱,晚饭也没吃,一直拧着眉头。
一阵脚步声打外面进来,是囡囡,吃力地搬着一盆盛开的兰花,摆放在几案前面。一股幽香弥漫开来,沁人肺腑。
跟在后面的是白云,端着一只托盘,盘上是一碗米饭,一碗羹汤,两盏咸菜。白云将托盘放在案上,瞄他一眼,拨亮灯芯,又燃起两根油松枝,插在特制的灯架上。
房间里亮堂起来。
白云指下饭菜,努嘴。屈平朝她们笑笑,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,拿箸子就着咸菜吃饭。
看到一边摆着一架老琴,白云走过去,在琴边坐下,轻轻拟动琴弦。
琴声响起,初时悠然荡然,如风过空谷,云掠山巅;继而促然嚣然,如乌云笼罩,疾风扫林;再后铮然砰然,如电闪雷鸣,暴雨倾盆;最后是舒然泰然,如雨后彩虹,高空雁过。
屈平惊呆了。
屈平停住箸子,闭起眼睛,泪水出来。
自相识以来,屈平只晓得她能行巫,能诊病,能司祭,能养花,能烧饭,能做衣,真还不知道她能弹琴,且弹得这么好。
白云一曲弹完,看向屈平:“怎么不吃了?”
“听饱了。”屈平放下箸子,凝视她,“你弹出了我的心。”
“你的心听到什么了?”
“听到了巫山风暴。”
“巫山风暴怎么了?”
“骤雨不终日,过后就是晴天,是不?”
“是的。”白云淡淡一笑。
“云神,”屈平握拳,“屈平晓得怎么做了。”
话音落处,院门外面有车马驶近,不一会儿,两个人走进。
这辰光来车马,定是急事。
屈平迎出。
进来二人,打着灯笼。
是屈遥与父亲屈丐。
“阿叔,遥弟?”屈平深深一揖。
屈丐摆手,算作回礼。屈平礼让二人进舍,拿过席位坐下。
屈丐的目光落在依然坐在琴旁边的白云身上。
“阿叔,她是白云,巫咸庙祭司!”屈平指白云介绍过,又转对白云,“阿妹,这是我阿叔,楚国左司马!”
白云拱手:“白云见过司马大人!”
屈丐朝她笑笑,拱手回礼:“早听屈遥讲起你,说你是个奇女子,今日一见,果是不同凡俗!”转对屈平,“阿叔贺喜你!”
屈平、白云显然听出屈丐之意,相视一眼,各自红脸。
“贤侄,”屈丐敛起笑,“阿叔此来,是有事情问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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